小提琴在我心間的奏鳴

 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heXaiDbr0I)

在倫敦再平常不過的一個陰雨天,我在聽勃拉姆斯的G大調小提琴奏鳴曲(作品78號)。甜美的曲調自始至終沁人心脾,雖然中間有沉思,有悲傷,還是能讓人一遍又一遍地聽下去。那首曲子基於勃拉姆斯以前雨中即景的歌曲。你可以想像行走在鄉間綠野裡的綿綿細雨,或是坐在窗前看歐洲狹窄街道裡舉著傘走動的人們。在給朋友比爾儒慈(Billroth)的信中勃拉姆斯打個關子說:最好選在一個溫柔的雨夜,彈奏一次就好。比爾儒慈馬上回信說,你個滑頭,整個奏鳴曲就是你那首雨歌的迴聲!

悲傷源於離別。這個曲子寫自1879年的夏天。那年一月,克拉拉最小的兒子費利克思(Felix)逝去。費萊克思出生在舒曼病重的日子。父子從未謀面,勃拉姆斯如同"繼父"。克拉拉後來一直在歐洲各地巡迴演出,很少照顧孩子。孩子們大多是由傭人和長姐瑪麗帶大的。而克拉拉對子女又及其嚴苛,曾經在信中訓斥費利克思說,我各地演出,就是為了你們。要努力學習,不要辜負了我!聽起來很有虎媽的意思。不過最殘酷的是,當費利克思想要做藝術家的時候,克拉拉阻攔說,我不認為你有足夠的能力,能對得起舒曼的名字!還是"繼父"勃拉姆斯慈悲地說:我要是有費利克思這樣的兒子,早就心滿意足了。

在給克拉拉寄這個曲子的信中,勃拉姆斯說:慢板那部分,把我對你和費利克思的思念,說得更清楚,勝過我的語言。

克拉拉回信說:在第三首裡我聽到了你那首雨歌,有我至愛的曲調。我的筆墨不夠用,但心感到很溫暖,很感激,在心間輕按你的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4n9kUbzmGY)

一個夏日的中午,我站在香港島IFC大樓的頂層,遙望維多利亞港灣。那個港灣,確實很美,海水有南國的某種溫柔,卻又不失力量,承載著眾多船隻走過。兩岸的樓宇,尤其是那個鑲了銀邊的中銀大廈,就像在照片中多麼熟悉。多少年來,這個海灣,這座城市,就以這樣的容貌召喚著世人,來吧,到遠東來。

而我,在美洲歐洲工作多年之後,竟也毫無計劃地,像是暗中受了她的召喚似的,來到了這裡。誇張的說,與香港,是在讀了萬卷書,行了千里路之後的邂逅。但是,行千里路,需要時間,而時間,已經悄悄走上了我的鬢角,走上了我的心境。

我一邊眺望,一邊聽著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奏鳴曲的第二首。喜歡上勃拉姆斯,是在歐洲養成的習慣,倫敦濕濕的陰雨天,我重複聽過他的雨歌,小提琴奏鳴曲第一首,作品78號,感受他與克拉拉之間,在心間輕按“你的手”;在瑞士阿爾皮斯山頂上,我體會過他的作品40號,圓號,小提琴,鋼琴三重奏,那號聲就如同山風吹過,。 。 。

而今,我在香港,聆聽他小提琴奏鳴曲的第二首,作品100號,我想到的是一個與我年齡一樣的人,在行千里路後的一份回憶,一份甜蜜。

這首A 大調小提琴奏鳴曲,可以說是勃拉姆斯三首奏鳴曲中最抒情的一首。雖然第一首也抒情,但那是悲痛的抒情;這一首則情緒平穩,很明朗。曲調之優美,讓人感嘆。如果是上帝的傑作,我感謝勃拉姆斯把它挖掘出來。他能挖掘出來這樣​​的曲子,是由於他那顆心:細膩,真摯,自省,和深情;他能挖掘出來,是因為他的那個大腦和兩雙手:嚴謹,簡潔,優雅,創新.

這首曲子成於1886年夏天,瑞士的陶恩(Thun)。那是個豐收的夏天,勃拉姆斯完成這一首,及小提琴第三首的大部,還有第二首大提琴奏鳴曲,第三首鋼琴三重奏以及一些歌曲。勃拉姆斯租了一個山間向陽的第二層,有很大的陽台。他高興的對友人說:“山巒就在我的窗外“,”到處流淌著曲子!“

勃拉姆斯不論睡多晚,都有個早起沿著河邊散步的習慣。因為他兜里總是有糖果,也總是有孩子跟著他。有什麼辦法,能寫出那首搖籃曲的人,不會對小孩子不好。

選擇那個地方,不僅在於風景迷人,也在於有很多朋友。人到這個年紀,有幾個知己,內心契合的伙伴,不亦樂乎!正如,這首曲子裡的小提琴和鋼琴的關係。勃拉姆斯本人是鋼琴家,他的小提琴奏鳴曲裡鋼琴成分一直很大,這一首裡鋼琴更加突出,甚至由它來開篇,帶出主調,然後小提琴跟上。鋼琴與小提琴一唱一和,低沉緩慢處互相安慰,高昂快速處互相激勵。

但畢竟這是小提琴奏鳴曲,小提琴還是在主導的,不論是緩慢牧歌似的行板,還是民歌的活潑,還是爆發的興奮,鋼琴必須緊跟,是個忠誠的老朋友,在小提琴過於傷感的時候彈出一段安慰的曲調。

勃拉姆斯,那個細膩深情的老朋友,那個嚴謹優雅的鋼琴家,伴隨著我,讀萬卷書,行千里路,聽無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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