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西:音樂的畫面,畫面的音樂

 一直慢悠悠地讀寫德彪西,正如一直慢慢品味他的音樂。

如果有一位古典音樂大師能讓我以這樣安靜的心情欣賞,那就是德彪西了。這份安靜,不是沒有感情,但那是一種禪意的感情,一種超越你我個人的感情,一種天人合一的感情;好像,一個人正坐在庭院裡,一邊品茶,一邊看著明月,也許會有思潮,但畢竟有美景陪伴,有院樹安慰。不會焦躁,不會失控,不會過分。

他那首《月光》,和其他著名的月光曲比起來,更為視覺,你彷彿可以看到月光灑到海面上,波光漣漪,灑到地面上,樹影斑駁。畫面清晰,觸手可摸。

坐在庭院裡的那個人,這時開始聽德彪西的另一首曲子,《亞麻色頭髮的女孩》。他好像是在欣賞一個畫家作畫的過程。畫家每一筆下去,女孩的形象就更清晰。似曾相識,撩起觀賞者的回憶。

那個人聽完了一遍,悸動的心情卻沒有結束,於是他又聽了一遍,心潮起伏,但是他表情鎮靜,端起茶杯,深抿一口,腦海裡回憶起從前在美術館裡,他見到的一幅畫。

(图)

德彪西,這個被稱為“印象主義音樂家”的人,給我們留下這些富有畫面的音樂,不論他是否喜歡這個標籤,那些音樂,都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音樂,和莫扎特那樣的古典音樂不同。聽莫扎特,我的腦海裡也有畫面,但那是宮廷裡的畫面,不是大自然的畫面,不是個人的畫面。莫扎特的音樂,晴陰分明,悲喜易辨,當然莫扎特大多時都是陽光燦爛的。用音樂里的話說,表達較陽光的大和弦(major cord)和表達較暗淡的小和弦(minor)都很清晰。

但是到了德彪西這裡,和弦不是那麼清晰,感情更加複雜。那個庭院裡欣賞音樂的人,很鎮靜,但他內心的喜怒哀樂不易分辨。

也許,這些不同,是由於描述自然和人之複雜內心所需要的吧。自然的色彩,自然的聲響,猶如月光灑向夜裡的地面和海洋,一束束的光落下來,需要不同的方式去表達,就像當年莫奈這些印像畫家對新的表現方式的尋覓,不約而同走到了印像畫這裡一樣。那首曲子和莫奈繪畫差不多。

或者,像是秀拉(Seurat)的點畫,是不同的技巧。就好像,彈奏莫扎特時,左手右手你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高低起伏動作分明,頭有節奏的擺動,一個段落結束的時候那麼清晰....到了德彪西這,手的動作不清晰了,一個段落結尾也不一定聽起來就是那麼明顯,好像懸在那,讓你遐思。

音樂和繪畫合二為一了。畫面有音樂,音樂里有畫面。莫奈曾說:“你不應當把我與我的時代隔離開,我與這個時代的一絲一線都相關, ..., 後代應當知道,我是斯特凡馬拉美,克勞德德彪西同時代的人,正如波德萊爾所說,藝術在一些點處相遇。”

德彪西自己也說:“我愛繪畫與我愛音樂一樣。”

其實,很多音樂家都有畫面在他們的心間,看看舒曼,他說:“對於一個畫家來說,一首詩可以成為一幅畫。一種藝術的審美過程與另一種是一樣的,只是原材料不同。” 格里格的挪威大峽谷,斯美塔那的大河,都是絕景。聽舒曼的《童年即景》,也可以看見小孩子在鞦韆上悠蕩,是一幅幅的畫。

法國人是浪漫的,畫家人才輩出。在德彪西之前的一個世紀,讓-雅克 盧梭寫到:“音樂描繪一切,即使是完全視覺的東西。音樂用一種難以想像的力量,給眼睛附上聽覺的翅膀!”

雖然德國人看起來沒有法國人那麼浪漫,他們卻是現代浪漫主義的起源。舒曼更是說過:“一個畫家,可以從貝多芬的交響樂里學到很多,同樣,音樂家可以從歌德那裡學到很多。”

印象主義不只有印象,還有印像後面的感情和實體,德彪西不只有月光,還有月光下人的情感。正如塞尚所說:“自然不僅是表面,還有深度。顏色是這種深度的表達,他們讓畫面從地下的根基里一躍而出。” 那麼相應的,音樂的色彩,讓曲調從它們的根基里一躍而出。

喜歡德彪西,一如我喜歡那些印像畫。從德彪西那,可以看到音樂的畫面,從印像畫大師那裡,可以看到畫面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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