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林斯頓到長崎

 我站在這個滿是綠樹和鮮花的山頂,看著對面忙碌的船塢,感覺人生無非是偶然地了解到一些人和事,然後,又為了這些偶然,見到一些新的人,新的事和新的地兒。

當然,人們常說,偶然中有必然,是緣分,這個就說不清了,反正,我覺得,我的人生軌跡,完全可以是另一個樣,但是因為偶然,就成了現在這個樣。比如,很多年前,我偶然去了普林斯頓,在那,我知道普林斯頓是蘇格蘭長老派(Presbyterian)基督徒建立的,於是開始關注蘇格蘭的人和事。關注研究了之後,我寫了《普林斯頓和美國的立國精神》,《亞當斯密和大衛休謨》,《啟蒙時代》幾篇文章。繼續研究,讓我對鴉片戰爭,對香港,對明治維新,都有了新的更廣更深的了解,那之後我寫了一篇文章:《蘇格蘭人如何影響了中日兩百年》。

那已經是十年前了,當時我寫到:“日本憑藉著主要由蘇格蘭人幫助建立起來的海軍,先在甲午海戰中打敗了中國,讓在洋務運動中發展起來的號稱亞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北洋海軍全軍覆沒;後來又靠著蘇格蘭人幫助建立起來的現代工業及軍隊侵略中國,打斷了中國的現代資本主義進程。日本繼承了蘇格蘭人的角色,兩記重拳,再次擊倒中國打倒。就這樣,在過去一百多年裡,中國、日本這兩個太平洋國家的命運,竟然都密切地與萬里之外、北大西洋上的蘇格蘭人相關。”

我是怎樣得到這樣的結論呢?主要是了解到一個叫做格洛弗(Glover)的蘇格蘭人,他的故事讓我很震驚。這個被人成為“明治維新祖父”的蘇格蘭人格洛弗(Thomas Glover)是誰呢?

一八三八年,格洛弗出生於蘇格蘭的阿伯丁郡(Aberdeenshire)。

一八五九年,格洛弗受怡和公司(Jardine Matheson) 的聘用,途徑上海,到長崎工作。這個怡和公司以販賣鴉片起家,至今仍擁有香港大片房產,當時在英國議會遊說與大清作戰,並從蘇格蘭船廠購置砲艦,長江上攻打中國城市的急先鋒。

一八六一年,格洛弗獨創貿易公司,往返於上海和長崎之間,買賣茶葉、絲綢、軍火及鴉片。兩年後,格洛弗在長崎港南山為自己建造了稱為一棵松(Ipponmatsu)的住宅,那是日本最早的西式建築。現在,一棵松即格洛弗花園,每年來參觀的遊客多達兩百萬。

一八六一年,格洛弗和他的英國朋友們在夜色之中“走私”送日本有名的“長州五傑”:伊藤博文,山尾傭三,井上勝,井上馨,和遠藤謹助去英國留學。伊藤博文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另外四人也非等閒之輩。井上馨是明治時期的金融、外交大臣,參與簽訂日朝合約。山尾傭三創建了帝國大學工學院、美術學院等等。遠藤謹助建立了造幣廠,而井上勝則是日本鐵路之父。山尾傭三在蘇格蘭時,結識了愛丁堡大學的學生戴爾(Henry Dyer), 後來當他任日本文教大臣時,聘請二十多歲的戴爾出任帝國大學工學院院長,戴爾因此奠定了日本的工學教育。日本學生的畢業歌,是日本詞的蘇格蘭老歌“老朋友怎能忘記掉,過去的好時光…”,據說就是根據山尾傭三的要求而來的。歷史上的這一幕對日本人至關重要,至今念念不忘,將長州五傑的故事搬上電影近年在日本上映。

一八六五年,格洛弗又一次“走私”,偷送以五代友厚為首的“薩摩十五”去英國留學。五代友厚後來成為日本外交家,並創辦了大阪股票交易所。同一年,格洛弗為日本引進了鐵路,儘管這條鐵路只能用來娛樂表演。

一八六八年,格洛弗在日本建造了第一個船塢。

一八六九年,格洛弗從蘇格蘭的阿伯丁(Aberdeen)為熊本番訂購了鐵船“龍驤”,該船成為日本海軍早期的旗艦。五年後,“龍驤”領軍參與了歷史上所謂的“台灣出兵”,這是日本探試清廷對台灣的態度及底線之舉。

一八七零年,格洛弗參與管理日本最早的現代化煤礦。

一八七五年,格洛弗創辦了一個船廠,成為“三菱重工”的前身。

一九零七年,格洛弗參與創辦的酒廠,後來成為”麒麟啤酒”。知道了這一點,你在喝“午後紅茶”和“一番搾”時,該別有一番滋味了!

格洛弗對於近代日本的貢獻之巨無法估量,日本天皇頒給他旭日勳章作為嘉獎,他是第一個得到這種殊榮的外國人。

最後,我們再看一看格洛弗的餐桌。格洛弗在長崎市南山手町的住宅,後來成了紀念他的格洛弗花園。在這座房子的廳子裡,據說從前陳列著一張圓形餐桌。這張餐桌為什麼特殊呢? 因為它是用北洋水師旗艦定遠號的駕駛舵盤改裝而成的。那麼,定遠的舵盤怎麼會成為格洛弗的餐桌呢?

原來,甲午海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滅後,日軍佔領了威海,登上定遠號拍照,取走了舵盤。日本聯合艦隊總指揮,薩摩番出生的伊東祐亨中將把舵盤送給格洛弗,以表達對格洛弗的敬意。格洛弗在舵盤下裝上三足底座,把它變成了自己的旋轉餐桌。

舵心外沿有齊藤實1934年的題詞:“鵬程萬裡由之安,昭和甲戌秋,題長崎市倉場氏所有故清國軍艦定遠號舵機”。齊藤實曾任海軍大臣、首相、內務大臣,倉場即格洛弗。

後來有一天,我來到長崎。歷史,真實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有些像夢,但又很真實。下了飛機,眼前出現“長崎縣歡迎您的到來”的字樣。

當然這不是僅對我,而是對所有來自中國的遊客說的。時代變幻,兩國的關係已翻過上世紀初那不堪的一頁,相對來說更友好地交往。但細想,我又覺得其實還是沒有多大變化。日本還是日本,中國還是中國。

當然,沒必要太嚴肅,還是出去走走看看吧。長崎不是重要的大城市,人不太多,雖然離中國最近,但中國人還是更喜歡去關東關西那邊,所以這裡游客不多。食品因此比較便宜,質量也很好,我覺得是食客的好去處。入夜,我到主要的美食街走了一趟。

在居酒屋,馬上看到了格洛佛。上面寫著長崎麒麟啤酒,幕末西人貿易商格洛佛所開發釀製。今夜一杯酒,可睹物思人。

(图)

就著這樣的酒,想著我自己開發釀製多年的故事,食慾就很好,於是點了不錯的壽司,,色香味俱佳。

(图)

第二天,開始探尋格洛佛之旅。長崎從前是外貿特區,歐洲痕跡比日本其他地方密集。

(图)

走著走著,就到了我已經“心儀”多年的格洛佛花園。

房間內有各種介紹,敘述他的生平。

追尋著格洛佛的腳步,我從普林斯頓,到蘇格蘭,如今,終於到了長崎,真是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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